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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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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銘行過禮後,趙讓並不發話,四人僵立於宮門內側,長樂與高正面面相覷,誰也沒敢強出頭圓場。

趙讓本欲直截了當地將李銘逐出此地,瞥見長樂眼中的驚惶疑慮,又見李銘那少年塗脂抹粉的臉上隱隱浮出委屈與不甘,到底是於心不忍,打破僵局道:“進去再說吧。”

回到屋中,三人坐定,高正上完茶水,便去張羅飯食,這靜華宮內並無廚房,必須自行帶著米糧鮮蔬到鄰近共用廚房燒火,頗為麻煩,主廚的高正以及打下手的長樂都不擅長烹飪,好在趙讓久慣餐風露宿,也不愛計較,幾乎是高正和長樂能搗鼓出什麽,他便吃什麽,偶也跟著下廚,親自動手,一來二去,倒令這對少年男女的廚藝漸長。

長樂煎熬了須臾,本是打算即刻向兄長問起今早他與高正的行蹤——她昨夜默默飲泣到東方露白時分,才昏昏沈沈地失去知覺,待到醒來,時辰過了巳時初,在房中整理妝容後放出門,卻訝然發覺非但大哥,連高正也不見影子。

滿心慌亂間恰好這銘兒抱著衣物藤箱前來,道是奉命送秋衣,長樂未曾真正作過宮女,當然分辨不出李銘所言真假。

李銘看出她心緒紛亂,少年自幼在母親身邊,察言觀色的本事堪稱高手,又加上他的見識高出長樂不知多少,寥寥數句便令長樂傾吐出對兄長的擔心,左安慰右開導,這番陪伴竟讓長樂安心不少。

長樂本還暗自慶幸有人雪中送炭,但看著宮門前大哥的反應,難不成這銘兒也是別有用心之輩?她左右打量,見兩人都是一言不發、神情異樣,令她如坐針氈,便起身道:“大哥,銘兒,我幫小高忙去。”

等長樂出了正廳,趙讓才向李銘開了口,語氣實不算和善:“你來做什麽?這般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,不怕給人揭穿了麽?”

李銘看著趙讓面上冷霜,暗地咬牙,露出一笑道:“不做什麽,看看你不行?”

趙讓皺眉,目含薄怒:“誰教你這般輕佻說話?”

這出乎意料的訓斥令李銘怔了一怔,他心性偏激,即刻便想到趙讓是已有倚恃,無需再對他這不得勢甚至正名都不能的皇子客氣,一時間怒氣翻騰在胸口,霍然站起,就往外去,到門口時忍不住轉頭,洩憤似地道:“你這也算飛黃騰達了吧,趙貴妃!”

他吼完之後低頭要往外沖,卻“砰”一聲撞上適才去幫忙的長樂,長樂手中端著的滿盤點心撒了一地,兩人齊齊驚呼,趙讓在旁好笑地看著一個按著額頭,另一個捂著胸口——這兩皆走路帶風不帶眼,也是活該吧。

李銘忙不疊彎腰收拾,長樂卻怔楞當場,對李銘視若無睹,呆望著趙讓,期期艾艾道:“貴……貴妃?是……真的嗎?”

趙讓沈吟片刻,回視長樂,緩緩道:“我不知道。但有人說此位比宰相,爵比親王,興許,便是了吧。”

他話音落,長樂倒吸一口冷氣,失聲道:“那大哥不是一輩子都要在這裏?”霎那間她已想到,這有了封號就真如囚籠之鳥,暗無天日,非死不得出宮。大哥走不得,她又怎能獨自離開?

那窮兇極惡的皇後,還有助紂為虐、奪她清白的奸邪淫徒!那場噩夢是不是又要卷土重來?

長樂驚惶至瑟瑟,直到她察覺到趙讓將她摟入懷中,方能少許心安。

趙讓瞅了眼在旁同樣楞神無語的李銘,壓低聲柔和地安慰道:“別怕,長樂,大哥不會再讓人傷你,那人,也已經傷不到你了。”

“大哥,”長樂仰頭,目中是異樣的懼怕,“你做了什麽?”

趙讓不語,一側的李銘卻適時地火上澆油,少年冷笑:“趙將軍,後宮中可是皇後最大,便是連皇帝也不好過多幹涉的。你憑什麽保護長樂妹妹?”

長樂聽罷更覺焦慮難安,她抱住趙讓,窮追不舍:“大哥?你,你不會真去找皇後興師問罪了?這怎麽可以!”

“長樂,”趙讓輕撫她的肩頭,柔聲道,“你還是去廚房看看,小高有什麽需要幫手的地方。”

“但是……”長樂待爭辯,趙讓已將她輕輕往外推去,她無奈,再看兩眼兄長與那不知何方神聖的銘兒,兩步三回頭地離開廳堂。

李銘見趙讓目視於他,心中一懍,卻不甘示弱,故意扯出一笑道:“怎麽?我可有錯?你屈身在這後宮,只靠著那虛無縹緲的恩寵過活,總不成是巴望有朝一日,可以‘三千寵愛在一身’吧?”

趙讓輕笑:“縱然我願作個窮奢極欲、禍國殃民的貴妃,你那小叔叔也不是重色思傾國的漢皇,如此比較,不覺無趣?”

他話語中對李朗的了解與賞識不曾有半點掩飾,李銘自能聽得出來,面上頓時烏雲密布,俊秀姣好如明麗少女的臉也不禁拉長。

見這喜怒形於色之狀,趙讓不由暗笑,雖說他肯定李銘與他母親對李朗包藏禍心、意有所圖,但對這未脫稚氣的孩子卻也憎惡不起來,他看出李銘有心要與李朗一較高低,便禁不住盤算著如何才能讓李銘打消這主意。

只要李銘不生事端,趙讓相信李朗會如那日禦書房密室所諾,扳倒謝家之後,放他們母子離去,也算是為當年的太子保住了一脈香火。

思及此,趙讓向李銘道:“去後花園說話吧,免得長樂和小高打擾。你要跟我說說,來此的目的到底是什麽。”

李銘隨著趙讓走到後花園,兩人又到那蓓蕾已出的桂花樹下,他猛一擡頭,見趙讓微微含笑,全不似要逼問的模樣,心中莫名躥起熊熊烈焰,以燎原之勢將他的思緒灰飛煙滅,他顧不得趙讓的反應,疾沖上前,雙臂一張,箍住趙讓,咬牙將臉埋於趙讓的頸肩處。

趙讓猝不及防,給李銘抱個正著,他啼笑皆非之餘,便要將他推開,畢竟這少年如今一身紅妝,若不湊巧給人瞅見那還了得?

但要動手時,卻察覺到李銘便如之前的長樂,也是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發顫,想著這一對衣食無憂的少年卻飽經滄桑,命運多舛,趙讓到底硬不下心腸,只好輕描淡寫地笑道:“你莫要以為耍賴就可以搪塞,你究竟是來這裏做什麽?是不是你母親又有吩咐?”

李銘戀戀不舍地松開趙讓,竊喜於趙讓雖無反應,卻也不曾將他推離,聽到趙讓再次相詢,不禁有些發窘,支吾著道:“我,我是來,唔,總之,真是來看看你的,我對長樂妹妹沒有惡意,沒有!”

他急於自辯,反倒顯得咄咄逼人,本是雖怒難威的桃花眼生生罩上一股戾氣,趙讓瞧著微微皺眉,點頭安撫道:“我知道了,我信你。”

要說李銘此行目的,確是單純到他無顏坦白:他聽了師傅的話,意欲與趙讓做個了斷,從今往後索性不見此人,便可免去神魂顛倒心蕩神馳。

所謂“了斷”,更是可笑,便是再見趙讓一面,見過之後,便不再見。

但這般錯綜覆雜的心意如何能對趙讓講明,不被他輕視到夾縫中扁成紙人才是怪事。李銘聽趙讓果無追究之意,暗暗松了口氣。

而趙讓凝目這少年,心中所忖的卻是,以他所見的李銘,天性與狠毒殘忍是挨不上邊,然每每遇到不合心意之事,少年眸中的兇煞卻是那般真實,定是什麽人有意培養,引導這少年往邪路上去。

可上回試探,未能尋到半點蛛絲馬跡,他心思流轉,倏然笑對李銘道:“你對長樂無惡意,我是信的。你的惡意,只怕是對我吧?”

見李銘愕然瞠目,趙讓又笑,“專程前來向我通報封妃之事,看我笑話是不?”

李銘急道:“怎麽會?你當我樂意看你被……被那狗皇帝欺辱嗎?”

“不許放肆。”趙讓敲了敲李銘的頭,“那是你皇叔。”

“難道不是我仇人嗎?”李銘不客氣地跳起,欲要反擊,被趙讓輕松躲過,昂頭冷哼道,“你屈服於他,不就是因為他是皇帝麽?只要是皇帝,做什麽事都可以是不是?”

趙讓盯著李銘,斷然道:“是。天下只有一位皇帝,他是天子。”

“胡說!就算天下只有一位天子,那也不見得非他不可!”李銘果然恨得咬牙道,“王侯將相寧有種乎?更何況,我……”

“銘兒,”趙讓低聲道,“這種話絕不能說,你們母子留得一命,已屬上天垂憐、皇恩浩蕩,你萬萬不可輕率魯莽。縱然謝大將軍心儀你母親,但這可不是兒戲,弄不好人頭滾滾,你定不能以身犯險。”

果然,李銘聽完這話,也不曾細想,還真道趙讓已經知道母親有心借助謝昆之力,當即露出鄙夷之色道:“怎麽會靠謝家?謝昆那好色之徒,能成大事?”

趙讓目光一閃,並未接話,李銘看向他,神情鄭重:“你要願意與我為盟,我就將你引薦給我師傅。要不願意,我也只好由著你去作貴妃,再來看你笑話。”

話到末處,聲弱不可聞,顯見李銘心中,是極不願此事成真的。

正當趙讓要開口時,兩人不約而同因為高正急切的喚聲而轉身,緊接著氣喘如牛的高正跑到近前,不及施禮,強擠出一句道:“陛下,陛下駕臨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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